《中国网络表演(直播及短视频)行业发展报告(2022-2023)》显示,以直播为主要收入来源的主播,95.2%的月收入在5000元以下,月收入在10万元以上的主播中,只有0.4%的主播月收入在10万元以上。
为了研究短播/直播主播的网络劳动特点,上海社科院新闻研究所研究员陆鹏从2015年开始关注“草根”主播,采访了70余位主播。
他发现,平台背后的无形机制会让新主播不断尝到甜头,但绝大多数“草根”主播的成功只是“昙花一现”,由于缺乏文化和社会资本,他们无法持续制作高质量的内容。他采访的一些“草根”主播,直播生命周期只有几个月。
文字:焦静娴
编辑|从 玉华
资料来源:BingdianWeekly(ID:bingdianweekly)。
无声的死亡
事情并不好。6月2日,黄忠原的妻子凌晨醒来,发现丈夫躺在另一个房间的地上,浑身已经冰冷,地上满是烟头和瓜子皮,角落里还堆满了啤酒瓶。1小时前,黄忠元还在喝酒直播,屏幕上的脸因为醉酒而肿得通红,礼物特效和弹幕飞到了屏幕上。
在去黄忠原葬礼的路上,主播吴丽觉得事情太诡异了。这是他过去1个月来参加的第二场主播葬礼。黄忠原也参加了最后一场比赛。谁也没想到,黄忠原竟然会出事。
他们都是靠直播喝酒赚钱的,有的主播一晚上喝了10多茶酒,比起来,黄忠元喝的不多。吴丽回忆说,黄忠原大部分时间都在“和粉丝聊天”。
黄忠元的妻子告诉记者,黄忠元死于呕吐窒息。
每天晚上,她都会去老公的直播间看一看,生怕他出事。黄忠原的日常工作就是在镜头前吞下白酒、生鸡蛋、蝌蚪,甚至烟头。晚上现场喝酒,喝到凌晨两三点才停播。
5月底,黄忠原的妻子一直在医院照顾生病的孩子,只能通过电话和短信“监视”丈夫。出事前一天是儿童节,黄忠元从医院接走了妻子和孩子。
医院旁边,黄忠元习惯性地买了一张彩票。他喜欢买彩票,年轻时曾投资数万元参加“快三”彩票,但从未中奖。但他还是盼着发财,“钱比生命更重要,”他用粉笔在直播间的墙上说。
晚上回家的时候,黄忠元只喝了点小米粥,就上楼准备直播了。因为长期喝酒,黄忠元的胃不好,只能吃一些软的东西,他越来越瘦,身高174厘米,只有102斤。
6月1日晚上,4岁的儿子在睡觉前对爸爸说:“爸爸,少喝点,我先睡了,明天早上见。
他们住在一栋两层楼的小楼里,是黄忠元去年贷款30多万元新建的。一楼装饰精美,门口的木秋千是他亲手制作的,挂在墙上的中国画是他画的,画的是一个孩子悠闲地骑在牛背上。夜里12点,黄忠元的妻子和孩子已经睡着了。
黄忠元的一幅画。图片来源:焦静娴
楼上是一幢未装修的简陋房屋,黄忠元正在其中一间屋子里直播。房间里只有一张床,一套桌椅,还有两盏直播灯。
半夜时隐匿农田树林时,黄忠元家的灯还亮着。
黄忠元的邻居,一位60多岁的老人,还在睡梦中。他曾经半夜看了黄忠元的直播,看到黄忠元倒啤酒,看都没看一眼就关掉了,“这东西没值钱。我不想为了赚钱而死。黄忠元在村里名声不好,连不看直播的老爷子都知道他吃老鼠。
凌晨4点左右,邻居的叔叔突然被黄忠原家的电话吵醒,让他帮忙到村里的诊所找医生。
“中原已经不好了,”他在电话里说。
谁也说不清黄忠元那天晚上喝了多少酒。直播截图或视频在平台上无法再找到。后来有粉丝告诉黄忠原的妻子,黄忠原喝了两三瓶酒后,有“10多分钟的吼叫”,然后直播就结束了。一位粉丝说,弹幕里有人说,“我们叫120吧。但最终,没有人打这个电话。
黄忠元葬礼那天下着大雨,粉丝和朋友抬着他的灵柩上山。
死亡的循环
15天前,吴丽和黄忠元出席“三千兄弟”王兆峰的葬礼,主播来到几张桌子上,有人试图直播。
比起黄忠元,王兆峰在直播中更加兴奋,在圈内有很多朋友。王兆峰在直播中经常喝醉,他也把喝醉作为表演的一部分。有一次,他喝多了,躺在地上撒了彩纸,摇摇晃晃地跳舞。粉丝们在屏幕上高呼“666”和“两击”。王丽姐叫他停播,却被他拉黑了。
5月17日凌晨,在直播中喝了7瓶白酒和3瓶红牛后,他一直趴在桌子上,随后直播被打断。他平时一个人在乡下的房子里直播,老婆送孩子去县城上学。当他下午被村民发现时,他已经死了。
吴丽回忆说,王兆峰性格大,为人正直,笑起来有两个酒窝。他自称是“网络上第一个喝酒的人”,为了夸张,他用一个比脸还大的巨型酒杯来装满酒,把头埋在里面喝。但他的朋友和家人说他只有半磅酒。王
兆峰生前居住的房间里,所有的窗户都被堵住了,生怕打扰到人。墙上贴着一张A4纸,上面写着:“我的生命取决于我,我帮不了你,我挥挥手就杀了你!
他初中毕业后进入社会,卖过饺子,做过猪肘饭,后来生意上赔钱,2020年,为了还债做直播,有很多“大哥哥”和“大姐姐”(财力雄厚的奖励粉丝——记者注)来奖励他。
今年年初,王兆峰终于在老家买了房子。王莉劝弟弟转行开小店,“我终究要回到现实生活”。但王兆峰已经离不开直播了。他还在农历新年晚宴上拿着手机,“无论走到哪里都广播”。
王先生去世后,他的家人在他的保险箱里发现了一叠电话卡。每次被平台封禁,他都会用这些新号码注册一个小账号,继续直播。
去年9月,王兆峰在直播中因饮酒过量被送入ICU,诊断结果包括急性酗酒、急性胃黏膜病变、肝损伤等,直到事故发生前,他还在喝中药。
去年出院没多久,他又开始在直播中倒酒。他觉得自己在重症监护室是因为他喝了假酒。一位粉丝回忆说,王兆峰曾在直播中说过,“做主播,荣耀祖先”。
网上流传着王兆峰生前最后一次直播的截图,他躺在桌子上,弹幕里有人开玩笑说,“直播睡眠一个月赚几百万”。
在王兆峰的葬礼上,王力想起黄忠元曾“愣住”,盯着王兆峰的照片不说话。她用手指指着黄忠原,眼里含着泪水说:“尤其是你,不要再喝了。
王力还观看了黄忠元的直播。她知道黄忠元和弟弟一样“诚恳”地喝酒,从不掺水,甚至总是按着不吐。
他点了点头。他答应了我。“王力告诉记者。
十五天后,王力得知了黄忠元的死讯。“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,我真的很生气,我讨厌他们。她的声音微微颤抖。
半年前,江苏盐城患肺结核的主播“瑶子”去世,直播期间也与长期饮酒有关。当时,王兆峰也参加了他的葬礼。
没有人知道第一个死于直播的主播是谁。
2017年11月,在华娇直播等平台上进行高空表演的高空极限运动第一人、“网红”吴永宁,在湖南长沙华源国际中心攀爬时坠楼。
2020年6月,沈阳“大肚子王吃播”王先生在准备直播时突然出现麻木头晕等症状,在医院连续抢救7天后死亡。
2021年3月,美食播音网红“泡泡龙”去世,生前体重达到320磅。
2021年10月,网红“罗小妹毛子”在直播中喝“敌草快”自杀,抢救失败后去世。直播间里有网友哄她“喝”。
今年5月27日,体重312磅的网红“翠华”在减肥训练营去世。除了白天的训练,她还会在晚上直播,在球迷面前练习。
某直播平台财报显示,平台2023年二季度营收277.44亿,日均活跃人数达3.76亿,创历史新高。网络营销服务和直播是主要收入来源,分别占52%和36%。
面对巨大的收益,一些主播和流量竞相至死。
奇迹的诞生
这些主播,越来越拼命地争取流量,让观众的兴奋阈值不断提高。
“那些才艺,什么唱歌跳舞软的,没什么意思,”54岁的杂货店老板李秀莲告诉记者。她喜欢“狠PK”的刺激,主播嘶哑拉票,“屏幕上的字都飞起来了”。她平时看店铺很无聊,所以会点进直播间。
主播还会用言语刺激观众,“有没有家人救我”和“大家守塔”。
李秀莲喜欢一个30岁出头的帅气男主播,每次听到对面主播骂丑,她支持的主播就不停地求助,“我迫不及待地想上去帮他拉票”。她很清楚,主播和现实中的朋友不一样,“网上有什么真正的朋友?但他是被气氛带进来的,他是真朋友还是假朋友,如果他有钱,他会支持他。
眼看对面主播输了作为惩罚,李修莲也没心软。有一次,Annette Lee支持的主播赢了一名女主播,惩罚是喝了6瓶水,然后把自己绑在树上两个小时不能动弹。最后,女主播尿了裤子。
李安妮特的心中闪过一丝愧疚。她知道女主播是单亲妈妈,当时“我也觉得有点心疼”。但她立刻被屏幕上“大姐姐”的字幕分散了注意力,“我被那种气氛包围了,什么都忘了”。
在接受记者采访的“狠心”观众中,有人说刷礼物就像“买动物园票”,也有人把看惩罚当成“压轴戏”。
他们说,PK过程中最激动人心的部分是“大哥”和“大姐姐”出手的时候。巨大的特效占据了大半屏幕,弹幕里充斥着“谢谢大哥/大姐姐”和“大哥/大姐姐厉害”,将直播间的气氛推向了顶峰。每个人都分享着“碾压”和“逆转”的快感。
“大哥哥”和“大姐姐”越大方,平台上显示的等级数字就越高。砸钱是最快的升级方式,一开始升级并不难,从1级到10级只需要20多块钱。从40级到50级,所需金额已达100多万元。升到60级的人屈指可数,因为需要花费2000万元。他们被称为“神昊”。
虽然李安妮在礼物上花的钱不多,但她几乎每天都在看主播。主播花了两年时间才把她拉进粉丝的“家庭人群”,她觉得“她有面子”。
群里的粉丝们都把“守主播”当成共同的使命,也有人说月底才发工资,还要求别人“好好保护他们”。有人开了一家农场,说:“等我的猪出来了,我就坚持下去。为了表达感激之情,主播会给群里的粉丝送一些小礼物,比如家乡的农产品。
有时候刷礼物也是一种发泄。一位26岁的年轻“大姐”,半年刷了120万元。她告诉记者,平时工作强度不高,白天平时戴着耳机听直播,晚上陪家人。
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,她看到某位主播“长得不顺眼”“嘴巴好便宜”,就会故意把票投给主播的对手,惩罚他输了。有吃鸡蛋1000票的直播惩罚,她讨厌其中一个主播,于是就把10万票给了对面的主播。
“如果没有PK,我绝对不会上票”,她坦言,“一旦你看了,那种气氛就像吸毒一样,让人上瘾。她觉得看直播就像逛街一样,“有些人买不到票,只是因为没有消费能力,而不是因为懂事。
赌徒的命运
吴丽很感激那些“大哥哥”和“大姐姐”。他们在“赌博游戏”中决定自己的命运。
每次直播的PK倒计时开始,画面一分为二,主播的票数量化成一个光条,主播也称之为“血条”。震耳欲聋的音乐中,吴丽咆哮着拉扯着,劣质麦克风“齐拉齐拉”直直响起。
PK结束后,自己的票数超过对手,“冠军”二字跃上屏幕,吴丽将双手举过头顶,大喊“谢谢大哥!兄弟们,在公共屏幕上打一巴掌!当你鞠躬时,你的头快要掉到地上了。
吴丽直播的房间。图片来源:焦静娴
每次他输掉PK,惩罚之后,都会有人佩服,“你也是个狠人,注意你”。有人冷笑道:“哈哈,炸了。有人对惩罚不满意,“不够狠,再加20个”。
渐渐地,吴力相信“狠”可以帮助他赢得尊重。“我的心理就像那些挑战冰山的人一样,徒步旅行。我挑战的,没有人能做到。当我完成时,我感到很有成就感。
粉丝的反应让他更加信服。有个经常刷礼物的“大哥”,自称是某团的老大,私信称赞吴丽,“我感觉你和我年轻时一样,努力就有坚韧,输了也不认输。
如果他不笑,吴丽看起来很难惹。他的头顶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斑点,只是他用来砸啤酒瓶和砸红牛罐头的嫩肉。肚子上形状不规则的疤痕是鞭炮吹的。他的胳膊上有密密麻麻的鼓鼓的、烧焦的烟头疤痕。
他嚼过玻璃镇流器,放过鞭炮,舌头被刀割破,这让他失去了半个多月的味觉。去年6月,他因为放了鞭炮在耳朵上,感觉耳朵疼了两天,去医院诊断出鼓膜穿孔。
他住在国道边一家修车店的楼上,卡车的轰鸣声和修车的噪音是他直播最好的掩护。
黄忠元葬礼回来后,二女儿的班主任发来信息,催促他交学费4900元。他一个人拉着三个女儿,每个月都要还1万多元的网贷。即便是大年初三十和女儿们的生日,吴丽也没有停止播音。在两位朋友因直播去世后,吴丽依旧每晚8点准时开始直播。
他们三人上一次聚在一起,还是在今年2月,当时吴丽和王兆峰去和黄忠原一起玩。三门峡高阳山上,寒风依旧凛冽。吴丽看着被抛在后面的两个朋友。他们气喘吁吁。“身体×××醉了,浪费了”,吴丽拿他们开了个玩笑。
在山顶,他们合影留念。照片中,黄忠元站在中间拥抱他们,吴丽和王兆峰在他们旁边竖起了大拇指。
王兆峰和黄忠元相继去世后,三人合影广为流传。主播群里有人发了个声音“@”吴丽,“(你)能死吗?消息还没传过去。直播间里也有粉丝提醒他,“只要你还活着,就要注意”。
吴丽经常提到“概率”,他现在不接受喝酒的惩罚,也不玩“点菜”(粉丝直接付费指定主播做任务,任务难度跟礼物的价值挂钩——记者注),他认为发生这种意外的“几率”会小很多。他现在玩的惩罚全是外伤,“外伤最多就是流血,去医院包扎就行了”,他说服自己。
他用身体赌“对的时间、地点、人”——惩罚已经够刺激了,正好“大哥”和“大姐姐”来了,他的表演让“大哥”和“大姐姐”开心。钱就在那里。
王兆峰因为生意上赔钱才入行,黄忠元大学时欠了一笔网贷,吴丽因为网赌欠了70多万元。
直播对他们来说是救命稻草,他们想再次赌博。吴丽告诉记者,“感觉就算初中毕业,也能在这里赚到第一桶金。
2016年作为“直播元年”,中国大陆有200多家企业提供互联网直播平台服务。根据一个平台的官方数据,2018年,中国有超过1600万人从该平台获得收入。
比起才华横溢、风趣幽默的主播,“无情PK”进入这个行业的门槛很低,只需要有一部手机,一个能忍受疼痛的身体。他们称自己为“互联网乞丐”。
《中国网络表演(直播及短视频)行业发展报告(2022-2023)》显示,以直播为主要收入来源的主播,95.2%的月收入在5000元以下,月收入在10万元以上的主播中,只有0.4%的主播月收入在10万元以上。
为了研究短播/直播主播的网络劳动特点,上海社科院新闻研究所研究员陆鹏从2015年开始关注“草根”主播,采访了70余位主播。
他发现,平台背后的无形机制会让新主播不断尝到甜头,但绝大多数“草根”主播的成功只是“昙花一现”,由于缺乏文化和社会资本,他们无法持续制作高质量的内容。他采访的一些“草根”主播,直播生命周期只有几个月。
从云端坠落
吴丽从未体验过当“大主播”的感觉。但他的朋友黄忠元却从车流云端重重摔了下来。
七年前,黄忠元还是郑州的一名大专生,19岁,主修美术,喜欢摆画笔,玩文学。他家里还放着一张证书,证明他在学校的师生技能比赛中获得了素描一等奖。
黄忠元的第一个“小火”视频是在学校超市,他在镜头前拿起一瓶白酒,一口气倒了下去,然后把瓶子放回去。这段视频为他赢得了成千上万的追随者。
从此,黄忠元找到了自己努力的方向。李飞是黄忠元的同学,也是他的“摄影师和经纪人”。李飞觉得,“烤鸡”事件是黄忠元人生的转折点。
这是2016年拍摄的一段视频,黄忠元点燃了杯子里的酒,然后蘸了燃烧的酒,点燃了一支烟。“喝一杯烈酒”,他接过烈酒送到嘴边,手一歪,烈酒洒在裤裆上,火焰瞬间升起。黄忠元痛苦地喊道:“快来打!快来帮帮我!他尖叫着跑出了屏幕。
这段视频的观看次数超过1000万次,点赞数达到50万或60万,这让黄忠原的粉丝上升了几十万。
李飞说,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“意外”。
火灾是有计划的,我第一次开枪时,火一被击中就熄灭了,“我不想要这种效果。在第二枪中,由于裤子上两次洒了两次酒精,火势开始失控。黄忠原的腿因为事先穿了防护裤,没事,但火焰烧伤了他肚子的一大块,在医院里躺了两天。
但这让黄忠原觉得“很值得”。“烤鸡”事件后,他一举成名,一个月能赚到5万元。
他对自己越来越狠,李飞说,“他跟我说过,只要摄像头一开,给他什么就吃什么。黄忠元在镜头前吃过生鸵鸟蛋、活蝎子、蝌蚪、老鼠。
有一次,他把所有燃烧的烟头都吃掉了。“如果是铁粉,双击,双击,双击,双击。”他在镜头前带着痛苦的表情说道。
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,因为直播内容违规,黄忠元多次被平台封禁。
几年来,黄忠元没有存下一分钱。有时一晚赚的钱不够买酒。
李飞回忆说,黄忠元对钱没有概念,“我都不知道怎么花,只是把网贷还清,然后吃喝玩玩老虎机。上大学的时候,黄忠元买了一部iPhone,请朋友吃饭,还借了不少网贷。
去年盖房子的时候,黄忠元只凑了1万多块钱,还借了30万块钱的贷款。
陆鹏发现,他接触到的“草根主播”,大多会陷入“赚钱挥霍”的循环。有的初中、高中刚毕业,很早就接触短视频,对金钱没有概念。“有人说他一个月内有十几个'W',但大部分都被浪费了。钱来得快去得也快。
陆鹏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道理:低级的气质让这些主播火爆,但最终会限制他们的发展。
其实黄忠元是不喜欢喝酒的。有时他会花大半天时间躺在画纸上。他还制作了不喝酒的视频。他拍摄了自己炒家常菜的照片,制作了一系列旅行照片,并拍摄了他在卫生纸上画的《西游记》中的人物。他还开着有趣的玩笑,坐在公交车上,头上戴着榴莲皮,踩着砖头,一副在家的样子。黄忠原的妻子回忆说,“他觉得没有车,没人欣赏。
在他做饭的视频下,有人评论说,“因为喝酒就跟着你,美食博主都脱了”、“你肯定是在准备怀孕”、“喜欢的没有以前那么多了,你不反思一下”、“我们一起用酒熬粥吧”。
后来,他视频的封面又变回了不同程度、包装鲜艳的劣质白酒。
成为一个“无情的人”。
中国民大学传播学者董晨宇将直播行业比作一个“黑洞”,对于主播来说,“不断吸引他们,管理他们,管教他们”。
他曾经在一个平台上观察研究了多位女主播一年,他认为直播背后的“不道德经济”伤害了从业者的价值观。这种损害是无形的,并被短期利润所掩盖。
3年前刚开始直播的时候,吴丽还是会因为紧张而结结巴巴。那时候,他对互联网知之甚少,常年在新疆戈壁沙漠上开着卡车,眼里满是黑山沙,没有草,没有信号,只好在电话里爬到半山腰。他们追着建筑工地跑,在空闲时间与房东打架,或者在矿泉水瓶的瓶盖里塞纸片,下棋。有一次,他在工地上受伤,在病床上休养期间,接触到了网络赌博,欠下了780万元的网贷。
他四处打听赚快钱的方法,他的朋友让他尝试直播。
吴丽开始晒出每天喝酒的短视频,喝鸡蛋、料酒油,或者下班后跑到富士康门口,在人流中喝酒,“想方设法获得流量”。
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,吴丽一次能喝的生鸡蛋数量,已经从20个涨到了250个。
其次是学会“拉恨”,PK时骂的两位主播越是狠,“大哥”和“大姐姐”就越有投票的欲望。
他还砸碎了空调风扇、吊灯和新买的财富树。他也不想砸,但他没有说话的权利。惩罚是由“老大哥”设定的。
他的冰箱里还有几十块红牛,舍不得扔掉,“6元一罐。除了自己喝,他还把破洞放上去,放回盒子里,送给亲戚朋友。他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砸的,别人问起,他搪塞说:“我就是这样买的。
吴力用头用红牛,放在冰箱里。图片来源:焦静娴
在现实生活中,吴丽害怕熟人问他在做什么。
他让女儿在父亲的职业栏中写下“农民”。有一次他去信用社办理贷款业务,推销员认出了他,问他是不是那个很会喝酒的“网红”,他很快就否认了。
他几乎切断了所有的社会关系。他白天睡觉,晚上直播,很少出门。
这
在戈壁沙漠上开卡车,与世界“脱轨”的感觉又回来了。吴丽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,连续3年,过年的时候,他一直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包饺子。
在因网络赌博负债累累后,吴丽到处借钱,但亲戚都避而不及,妻子也与他离婚。于是他离家出走,在县城租了一间房子,专心做直播。临走前,他在父母面前重重地磕头,“不挣钱就不回家。
他躲在直播里,也让他离现实世界越来越远。吴丽有时会去他之前买的宅基地。这是他要盖房子的地方,现在用来种菜,黄瓜、苋菜和小青菜在阳光下烤。
他知道他不能回去了。
他希望直播能带他走出赌博的阴影。事实证明,直播确实帮助他还清了一些债务,但也给他的生活蒙上了新的阴影。
现在吴丽不敢回家,怕亲戚询问的眼神和邻居的八卦。有一次,他开车离开,看到邻居在后视镜里指着他。侄子曾经在直播间举报过他,村里的孩子用他的网名编了一张纸条,“跟着××,三天饿九顿饭”。
吴丽的父母是农民,两个老爷子打理着15亩地,收完西瓜后,凌晨3点就会推着三轮车到村里去卖。几天都休息不了,又得收胡萝卜了。
吴丽的母亲已经60多岁了,总是带着伤回来,有时还得借用父母亲戚的身份证打个小号。即便如此,她仍然认为吴丽是个“好儿子”,相信他“总有一天会回头”。
女儿们也觉得吴丽是个“好爸爸”,虽然吴丽平时邋里邋遢,白天眼睛总是睡眼惺忪。吴丽周末带女儿去餐厅。他从不在女儿面前骂人。他会坐在女儿们旁边,监督她们的作业,过了一会儿就睡着了。
直播带走了吴力的睡眠和大部分精力,很多事情他都无力改变。他最小的女儿只有4岁,通常由祖父母带。二女儿上小学四年级。
大女儿上初中二年级,最懂事,最担心自己的身体。有时候吴丽的账号被暂停播出,她会很开心,“至少她不用再受伤了,可以好好休息了”。
大女儿睡得很香,她知道,只要缺钱,爸爸的直播时间就会延长。去年有一段时间,她很难支付学费,她的父亲直到凌晨5点才下台。她的目标是努力工作以获得奖学金,即使只有几百美元。
吴丽最怕女儿们看到他的直播。一开始,吴丽会在直播间里说,“不管你是看楠楠还是看甜甜,早点睡吧”。后来,“工作”越来越狠,他特意检查女儿们的注意力清单,不让她们看到他。
平时吴丽在客厅直播,他会关上女儿们的卧室门,告诉她们不要出来。如果他们出来上厕所,吴丽立刻停止了直播。
这只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,咆哮声和鞭炮声仍然传进卧室。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。二女儿捂着耳朵咧嘴一笑,预测着鞭炮的数量。这是她玩过很多次的游戏。
但在父亲面前,他们却装作不在乎,因为他们不想给父亲施加压力。有一次,吴丽在播出后来看他们,胳膊上裹着一张纸巾,纸巾已经被鲜血浸透了。吴丽走后,小女儿哭了起来。
小女儿有一次忍不住了,哭着对吴丽说:“爸爸,你别喝了。吴丽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。
家人的恳求撕裂了主播的心。董晨宇采访的主播中,不少是单亲妈妈。一位主播告诉董晨宇,她平时在儿子睡着后,在客厅里架起手机直播跳舞。她离开这个行业不到半年,因为儿子对她说:“我睡觉的时候,你能不能别在外面跳,你能和我一起睡吗?
“当她说这句话时,我泪流满面,因为我也有孩子。董辰宇说。
对于主播来说,在两个世界之间平衡生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董晨宇认为,即使主播们以经济收入为从事这一职业的初衷,但当工作和私人生活的界限变得模糊时,他们也很难消除和平衡这种紊乱带来的不道德行为。
猫捉老鼠游戏
王兆峰死后,吴丽在某平台被封了6个账号。黄忠元死后,吴丽被某平台“永久封禁”,俗称“封脸”。该平台对高频饮水主播进行人脸黑数据库识别,防止封禁后大小、数量更换等行为。
吴丽只能在另一个平台上播出。不过,现在饮酒行为由平台集中管理,不管是哪个平台,只要出现酒瓶,或者有人说出与“酒”相关的词语,直播很快就会终止。
香港大学中文学院助理教授、研究平台经济和网红文化的学者林健发现,目前短视频/直播平台常见的内容监管模式是,当恶性事件发生时,政府出具文件, 平台积极实施。
由于“数据就是货币”的经营逻辑,一些平台最初会遵循“搭档策略”,对一些带来一定流量、尽管存在潜在问题但尚未“轰轰烈烈”的新兴内容采取心照不宣的态度。一旦问题暴露,政府发布禁令,舆论压力增加,平台就会转身压制此类内容。
吴丽也从账号封禁时间的长短变化中感受到了环境的微妙变化:三年前,违规只是一个月的封禁,后来延长到一年、两年,现在是“永久封禁”。
在与主播的采访中,陆鹏发现几乎所有的主播都称该平台为“官方”,这非常明显地将平台视为“官方”,将自己视为“公民”。
但是,这种管理并不是强制性的,双方一直在围绕自己的利益进行博弈。注册成为主播之前,用户必须阅读《直播行为准则》,吴力也看过,他知道自己“天天碰这些东西”,“经常违规”。
于是主播和平台之间的“猫捉老鼠游戏”成了常态,主播逃避监管的方式多种多样,比如花钱买营业执照注册“媒体账号”和“企业账号”,也可以用别人的身份证注册账号。一些被“封脸”的主播,也会选择戴着面罩和口罩继续直播。有人在1年内被封了30多个账号,却还在直播。
也有人因为禁令而放弃直播。2020年,吴丽的师傅顾武粉丝数量创下历史新高,却被永久封禁,“心态直接崩盘”。顾武去其他平台拍“正能量视频”,挨家挨户送米送油,视频下面挂一辆黄色小车卖货,但“我不赚钱,开支太大”。工作1年后,账号解封,他继续复出玩“狠PK”。
事实上,该平台从未停止探索内容审核的最佳解决方案,多位专家在采访中表示。在某个平台上,一个观看次数超过200万的视频至少经过了四层审核。
政府监管机构也在不断完善与直播行业相关的政策文件。据不完全统计,从2016年到2022年,近7年来,国家出台了近20份涉及锚点、划定准入门槛、建立黑名单、筑牢合规底线的政策文件,规则不断加大。
林健认为,目前的“解决问题”的处理模式仍在继续,监管滞后。平台公司往往迫于舆论压力,出台临时治理措施,平台成为政府政策的被动执行者,政府文件不可能详尽无遗,包罗万象。
另一方面,当平台成长为一个小社会时,超大的机身使没有死胡同的清洁成为一种幻想。据《中国网络表演(直播及短视频)行业发展报告(2022-2023)》统计,截至2022年,我国已开立主播账户超过1.5亿个,中国网络直播用户规模达到7.51亿,占互联网用户总数的70.3%。一些报告估计,全球每天有超过 4 亿个短视频上传。
国外一篇关于内容审查智能的论文指出,当前各大平台面临的内容审核困境,是平台“不惜一切代价增长”的发展心态的必然结果。
“有些平台真的太大了,”作者在论文中强调。
人生理想
进入新平台,吴丽花了1个月的时间,并没有回到原来的粉丝数量。
为了吸引流量,他只能让惩罚看起来更加无情。原来,敲红牛罐子需要七八十次才能被打破,但现在他最早可以敲五次。然而,他的脑袋越来越不守规矩了,以前需要8罐才能流血,现在1罐就会流血。
吴丽回忆说,自己曾经因为禁制换平台,为了快速积累人气,打了一场“没人打过”的“生死游戏”:一次喝5斤白酒,250个鸡蛋。
当时的对手是一个名叫倪小天的主播,1年后,吴丽听到了他去世的消息。
有一次倪小燕霞在直播间遇到了经常奖励他的“大哥”,吃了一顿饭,又被带到了酒吧,下线接单,定下了喝酒的任务。喝完酒后,他躺在卡座上睡觉,学徒在他旁边直播。过了一会儿,当学徒摸到它的时候,那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。
那是吴力第一次听说主播圈里有人喝醉了,虽然很震惊,但他并不觉得“大哥”有什么不对,“现在(做这个)久了,没有什么是我看不懂的。每个人的发泄方式都不同。只是我没有钱。
每天吴力一睁开眼睛,脑子里想的就是通过直播赚钱。他一生中最大的两个目标是买一套套房,然后是一辆梅赛德斯-奔驰,“它一定很大”。
他的电话响了,“没有按照他想要的方式生活”。他开的老车是10年前买的,车上震耳欲聋的DJ音乐中,网红喊出“输不了就不输,死不了就站起来!
他认为,只有当你成名并赚钱时,你才会“站起来”。
在两个朋友去世后的一个月里,他一晚上赚了四五百块钱,少了两三百块钱,但上个月一个好月份他能有三四千块钱。他认为,只要继续播音,就能复制自己赚上千块钱的那一刻。他从没想过要回去开卡车,“直播赚快钱赚钱”。
董晨宇分析,这种心理就像“抽彩票”,收入不稳定带来的“愿景”是很多人被这个行业吸引的原因。对于主播来说,“不稳定”的另一面是“充满希望”的。很多主播不转型,不学习新技能,只想这样赌一把,等待下一次机会被流量击中。
吴力曾经是家乡蔬菜产区的代办,帮助村民接触外商,他也想当个主播,帮助农民,但从来不敢迈出第一步。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很多,包括“水很深”、“我没有渠道”、“风险太高”。
在他看来,《无情PK》的技术含量并没有那么高。
据《南方都市报》报道,有直播公会、MCN机构或主播孵化器提供“PK节目效果”和“10分钟怎么玩PK”等培训课程,有的还教授“刺激”的游戏玩法。也有人发出“如何通过PK拿到大票”“直播间PK游戏惩罚收集”等体验帖,教主播维护与“大哥”和“大姐姐”的关系。
林健认为,作为一个生态集合,用户、创作者、MCN机构等多个主体并没有积极参与到平台的治理中。他希望平台和社会力量能够为“草根”主播提供一些资源,帮助他们以更积极、更健康的方式实现变现和自我表达。
吴丽把希望寄托在女儿们身上,计划明年带她们去北京参观大学。
“你父亲的命是浪费的,你要好好学习,”他经常对女儿们说。现在他最简单的愿望就是睡个好觉,“等我还完债务,我就睡三天!不要直播,不要看手机,醒来就吃饭,做完就睡觉。
“这个行业很糟糕,但这些人只是普通人,”董晨宇在调查后总结道。
近日,一群年轻的新主播也来到平台找吴丽作为对手玩“PK”。就像当年的吴丽一样,他们目瞪口呆,不懂规矩,野心勃勃。
面对他们的挑衅,吴丽只是宽容地笑了笑,让粉丝们帮他们点赞关注。
他知道他们会遇到什么。他希望他们的道路不再那么难走。
(文中王力、吴丽、顾武、李飞均为化名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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